八、Elegy
輓歌
當艾倫將里維的徽章交給他時,艾爾文沒有接過,只說了句「辛苦了」轉身便走。他真的沒有想過這一天,雖然無數次地做了心理建設,但在內心的最深處他仍然相信里維不會這麼輕易地死亡──他一直以為會是里維看著他死去,尤其是在他失去了慣用手後,他更是這麼深信。
在喪失了多數主力後,他們之後的戰鬥節節敗退,不知從何傾巢而出的巨人將他們逼回瑪莉亞之牆內,甚至一舉突破蘿絲之牆,第61次牆外調查被迫結束。
艾爾文坐在辦公桌前,面前放著數張死亡證明,他數度想落筆簽名,卻發現他連指尖也無法移動。他從未想過他會連里維的屍首也見不到,就如同過去那無數生命般,最後里維只化作沒有任何溫度的一個徽章、一個名字。
再過數小時他便必須去進行第61次牆外調查的出征報告,在此之前他必須將所有文件簽署完畢,然而他卻仍然無法動作。
他想起他曾和里維說過若他死了,希望里維能讓他葬身牆外──和那些奉獻心臟卻沒人記得他們姓名的亡靈一起──然而里維只是白了他一眼,道:「誰准你這麼隨便就去死的?」他也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,在暗無天日的地下街內,里維的眼睛卻澄澈得彷彿控訴一般,讓他第一次有了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的好奇心。
他一直很喜歡里維的雙眼,雖然多數人認為那雙眼凶狠而暴戾,但他卻在其中看到一種直率的坦承,直白得令人心驚。
艾爾文無奈地揚起一抹微笑,他動了動手指,感覺血液流過指尖,他拾起筆在里維的名字下簽上自己的名。
在走進議會堂前,艾爾文被韓吉攔了下來,韓吉眼鏡後的雙眼下染上了濃重的青黑,不由分說地搶過艾爾文手中的報告:「艾爾文,我代替你去報告吧!」語氣帶著強硬以及一絲企求,但艾爾文卻伸手將報告抽了回來。
「該負責報告的是調查兵團的團長。」艾爾文道:「我沒事的,反而是韓吉妳這幾天沒睡好?」
「別說你睡得很好!你真該拿鏡子看看你自己的臉!」韓吉憤怒地道,艾爾文被她罵得一愣:「艾爾文,讓我去好嗎?你沒有必要對自己那麼殘忍。」韓吉軟了語氣,艾爾文卻沉默地繞過她走進議事廳。
當艾倫和阿爾敏到達議事堂門口時,只見到韓吉一拳揍向牆壁,牆壁發出巨大的聲響,崩落了一些石子和沙塵:「啊,是你們啊。」韓吉抬起頭看向兩人,眼鏡下濃厚的黑眼圈和雜亂的髮絲讓兩人微抽了口氣,兩人並不是沒有看過韓吉因熬夜做研究而狼狽憔悴的時候,但她的眼睛總亮著饒富興致的光彩,如今那雙眼卻漫著疲憊和一絲脆弱。韓吉扒了扒頭髮道:「剛好看到牆壁上有一隻蜘蛛,我說要開會的地方怎麼能這麼髒亂呢?所以就順手把蜘蛛拍死了──時候不早了我們趕緊進去吧。」
站在議事堂中央,艾爾文深吸了口氣。沁涼的空氣滑入肺葉帶來一絲麻痺般的窒息感,他閉氣數秒後才輕輕將濁氣吐出,動了動因緊握而僵硬的手指,艾爾文穩著嗓音開口:「調查兵團團長,艾爾文˙史密斯,現在進行第61次牆外調查歸來的出征報告。」
他感到空氣中有種壓抑的氣氛,在一片寧靜與他的話語背後蜇伏著龐大的躁意,艾爾文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,他拿起手上成疊的紙張:「以下報告死亡名單,調查兵團士兵:山姆˙耶爾、達茲……」他清晰而緩慢地逐字念過每一個名字,在腦中勾畫出每一張臉龐,少女冰涼的視線和鮮紅的圍巾、女孩燦金的髮絲和溫柔的笑容,每一個名字都承載著不僅僅是那些文字的重量,每一字一句都是他生命不可承受之輕。
最終他腦海浮現出一張分明的臉,那張不論多久他依然能細細描繪的臉,細軟的黑色髮絲和凶狠的眼神,艾爾文感到指尖傳來微微的顫抖,彷彿仍然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偏低的體溫。
他讓那張臉在腦海內多停留了一會,沉聲念道:「……里維、調查兵團士兵長,以上五十九人於第61次牆外調查殉職。」
艾爾文沒有漏聽底下傳來細碎壓抑的嗚咽聲,他卻無法給予任何安慰與表示,他看著台上總統和官員們冰冷的神情,艾爾文深吸了口氣遏止自腹內上升的一股怒火,他繃著臉繼續報告:「調查兵團預計休養半年,半年後進行下一次牆外調查。」
吶、里維,連我也不清楚你們的犧牲是否值得。
艾爾文在內心深處早接受了里維已經死亡的事實,在他簽下名字的同時,他也將里維在他心中封存。他背後不再有那一雙自由的羽翼,他必須靠自己一個人帶領整個兵團走下去。直到艾倫將里維的徽章交到他的手裡。
少年被他的好友帶走,留下艾爾文獨自待在天臺上吹風,艾爾文用手指撫過布質的徽章,感受粗糙的質感滑過指紋:「里維,天使倘若折翼只能墜落地獄。」宛若嘆息的低喃,卻聽到身後傳來真切的一聲長嘆。
「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天使?」熟悉的粗魯語氣讓艾爾文狠狠地震了一下,他不敢回頭,怕回頭只看見空無一人的露臺,怕一切不過是他潛在意識中逃避地製造出的幻影。
「回頭。」那個聲音命令道,艾爾文緩緩轉過身,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影穿著調查兵團的制服,環著手站在他身後數不遠處。「你已經死了,所以我可以解釋為這是我的幻覺嗎?」艾爾文冷靜地問道,他沒有愚蠢到無法分辨現實,但眼前的人只是聳聳肩。
「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,我也明白我已經死了,但我走不了。」略為煩躁地咂嘴,男子看起來十分地不耐。艾爾文不確定他該做何反應,眼前的人若是幻影又怎能和自己如此自然地對話?而他並不相信世上有幽靈的存在。
兩人沉默地互望了許久,艾爾文才緩緩開口:「里維,我能碰你嗎?」里維無言地盯著艾爾文半晌,最後默許了對方的靠近。
艾爾文不由自主地放輕了所有動作,試探地伸出手觸碰里維的面頰,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的溫度,艾爾文看著自己的指尖穿透過對方臉上的線條,伸出的手瞬間僵在原地,里維無奈地伸手虛空地覆上艾爾文的左手:「我已經死了,艾爾文。」
「是的,我知道,里維。」艾爾文輕嘆道,將唯一一滴淚流進了內心最深處的地方。
輓歌
當艾倫將里維的徽章交給他時,艾爾文沒有接過,只說了句「辛苦了」轉身便走。他真的沒有想過這一天,雖然無數次地做了心理建設,但在內心的最深處他仍然相信里維不會這麼輕易地死亡──他一直以為會是里維看著他死去,尤其是在他失去了慣用手後,他更是這麼深信。
在喪失了多數主力後,他們之後的戰鬥節節敗退,不知從何傾巢而出的巨人將他們逼回瑪莉亞之牆內,甚至一舉突破蘿絲之牆,第61次牆外調查被迫結束。
艾爾文坐在辦公桌前,面前放著數張死亡證明,他數度想落筆簽名,卻發現他連指尖也無法移動。他從未想過他會連里維的屍首也見不到,就如同過去那無數生命般,最後里維只化作沒有任何溫度的一個徽章、一個名字。
再過數小時他便必須去進行第61次牆外調查的出征報告,在此之前他必須將所有文件簽署完畢,然而他卻仍然無法動作。
他想起他曾和里維說過若他死了,希望里維能讓他葬身牆外──和那些奉獻心臟卻沒人記得他們姓名的亡靈一起──然而里維只是白了他一眼,道:「誰准你這麼隨便就去死的?」他也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,在暗無天日的地下街內,里維的眼睛卻澄澈得彷彿控訴一般,讓他第一次有了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的好奇心。
他一直很喜歡里維的雙眼,雖然多數人認為那雙眼凶狠而暴戾,但他卻在其中看到一種直率的坦承,直白得令人心驚。
艾爾文無奈地揚起一抹微笑,他動了動手指,感覺血液流過指尖,他拾起筆在里維的名字下簽上自己的名。
在走進議會堂前,艾爾文被韓吉攔了下來,韓吉眼鏡後的雙眼下染上了濃重的青黑,不由分說地搶過艾爾文手中的報告:「艾爾文,我代替你去報告吧!」語氣帶著強硬以及一絲企求,但艾爾文卻伸手將報告抽了回來。
「該負責報告的是調查兵團的團長。」艾爾文道:「我沒事的,反而是韓吉妳這幾天沒睡好?」
「別說你睡得很好!你真該拿鏡子看看你自己的臉!」韓吉憤怒地道,艾爾文被她罵得一愣:「艾爾文,讓我去好嗎?你沒有必要對自己那麼殘忍。」韓吉軟了語氣,艾爾文卻沉默地繞過她走進議事廳。
當艾倫和阿爾敏到達議事堂門口時,只見到韓吉一拳揍向牆壁,牆壁發出巨大的聲響,崩落了一些石子和沙塵:「啊,是你們啊。」韓吉抬起頭看向兩人,眼鏡下濃厚的黑眼圈和雜亂的髮絲讓兩人微抽了口氣,兩人並不是沒有看過韓吉因熬夜做研究而狼狽憔悴的時候,但她的眼睛總亮著饒富興致的光彩,如今那雙眼卻漫著疲憊和一絲脆弱。韓吉扒了扒頭髮道:「剛好看到牆壁上有一隻蜘蛛,我說要開會的地方怎麼能這麼髒亂呢?所以就順手把蜘蛛拍死了──時候不早了我們趕緊進去吧。」
站在議事堂中央,艾爾文深吸了口氣。沁涼的空氣滑入肺葉帶來一絲麻痺般的窒息感,他閉氣數秒後才輕輕將濁氣吐出,動了動因緊握而僵硬的手指,艾爾文穩著嗓音開口:「調查兵團團長,艾爾文˙史密斯,現在進行第61次牆外調查歸來的出征報告。」
他感到空氣中有種壓抑的氣氛,在一片寧靜與他的話語背後蜇伏著龐大的躁意,艾爾文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,他拿起手上成疊的紙張:「以下報告死亡名單,調查兵團士兵:山姆˙耶爾、達茲……」他清晰而緩慢地逐字念過每一個名字,在腦中勾畫出每一張臉龐,少女冰涼的視線和鮮紅的圍巾、女孩燦金的髮絲和溫柔的笑容,每一個名字都承載著不僅僅是那些文字的重量,每一字一句都是他生命不可承受之輕。
最終他腦海浮現出一張分明的臉,那張不論多久他依然能細細描繪的臉,細軟的黑色髮絲和凶狠的眼神,艾爾文感到指尖傳來微微的顫抖,彷彿仍然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偏低的體溫。
他讓那張臉在腦海內多停留了一會,沉聲念道:「……里維、調查兵團士兵長,以上五十九人於第61次牆外調查殉職。」
艾爾文沒有漏聽底下傳來細碎壓抑的嗚咽聲,他卻無法給予任何安慰與表示,他看著台上總統和官員們冰冷的神情,艾爾文深吸了口氣遏止自腹內上升的一股怒火,他繃著臉繼續報告:「調查兵團預計休養半年,半年後進行下一次牆外調查。」
吶、里維,連我也不清楚你們的犧牲是否值得。
艾爾文在內心深處早接受了里維已經死亡的事實,在他簽下名字的同時,他也將里維在他心中封存。他背後不再有那一雙自由的羽翼,他必須靠自己一個人帶領整個兵團走下去。直到艾倫將里維的徽章交到他的手裡。
少年被他的好友帶走,留下艾爾文獨自待在天臺上吹風,艾爾文用手指撫過布質的徽章,感受粗糙的質感滑過指紋:「里維,天使倘若折翼只能墜落地獄。」宛若嘆息的低喃,卻聽到身後傳來真切的一聲長嘆。
「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天使?」熟悉的粗魯語氣讓艾爾文狠狠地震了一下,他不敢回頭,怕回頭只看見空無一人的露臺,怕一切不過是他潛在意識中逃避地製造出的幻影。
「回頭。」那個聲音命令道,艾爾文緩緩轉過身,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影穿著調查兵團的制服,環著手站在他身後數不遠處。「你已經死了,所以我可以解釋為這是我的幻覺嗎?」艾爾文冷靜地問道,他沒有愚蠢到無法分辨現實,但眼前的人只是聳聳肩。
「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,我也明白我已經死了,但我走不了。」略為煩躁地咂嘴,男子看起來十分地不耐。艾爾文不確定他該做何反應,眼前的人若是幻影又怎能和自己如此自然地對話?而他並不相信世上有幽靈的存在。
兩人沉默地互望了許久,艾爾文才緩緩開口:「里維,我能碰你嗎?」里維無言地盯著艾爾文半晌,最後默許了對方的靠近。
艾爾文不由自主地放輕了所有動作,試探地伸出手觸碰里維的面頰,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的溫度,艾爾文看著自己的指尖穿透過對方臉上的線條,伸出的手瞬間僵在原地,里維無奈地伸手虛空地覆上艾爾文的左手:「我已經死了,艾爾文。」
「是的,我知道,里維。」艾爾文輕嘆道,將唯一一滴淚流進了內心最深處的地方。